有的时候不能原谅，是因为不够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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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猜我今天在街上遇到谁了？”吃饭的时候，姑妈忽然说道，“我看到吕娴了。”
听到吕娴这个名字，大家都没做声，姑父用眼神制止姑妈说下去，可姑妈还是说道：“她还有脸回来，脸皮真够厚的。”
其余人都沉默。姑妈还想说什么，姑父咳了一声，“吃饭！”表哥却放下筷子，闷声不响的去了卧室。
姑父看到表哥的卧室门关上了，才对姑妈说道：“你真是的，提吕娴干什么，她都跟小晖分手两年多了。”
姑妈说：“我提她怎么了。就算我不提，住的这么近，小晖也免不了会遇到她的。你看你儿子，一听到她的名字饭都不吃了，根本就是放不下。”
姑父叹了口气。
姑妈又说：“听说她跟那个男人闹掰了，我担心她又回过头来纠缠小晖。你最近看好你儿子，别让他好了伤疤忘了疼，又去啃回头草。”
姑父说：“他那么大人了，谁能看得住呀。”
姑妈扁着嘴，“你说这个吕娴，她还回来干什么。”
其实生活中姑妈并不是个凶恶刻薄的人，之所以对吕娴视如仇敌、颇有微词，是因为当初吕娴伤了表哥，也伤了姑妈一家人的心。
吕娴是表哥的前女友，跟表哥青梅竹马、一起长大，虽然也经常吵吵闹闹，是对欢喜冤家，但是感情很好。可是这段感情却在即将举行婚礼的时候因为吕娴的劈腿而告终。当时婚房都装修好了，婚纱照也拍了，马上就要举行婚礼，吕娴忽然反悔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跟一个男人去了南方。
姑妈今天因为遇到了吕娴，胃口不佳，放下筷子对姑父说：“你说吕娴怎么能那么没良心。当年她爸下岗了，是我们帮着找的工作；她妈病得厉害，是我们帮着联系的手术医生；她的工作是我们给找的；她跟小晖的婚房是我们买的、装修的。我们掏出心来对她，可是最后换来什么，换她负心离开我们小晖……”
姑父皱着眉头道：“现在还提这些干什么。”
其实姑妈说得没错，因为两家是多年的旧识，所以姑妈一家对吕娴还有她的家人是掏心掏肺的好。姑父生意做得好，人脉也广，在吕娴爸爸下岗妈妈生病家庭陷入窘境时帮了他们很多忙，姑妈更是把吕娴当女儿看待。所以吕娴的劈腿让姑妈难以接受，每每说起，都义愤填膺。
姑妈冲着表哥的房门，又嘟哝了一句，“吕娴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，把人的心都伤透了。我是坚决不容许这丫头再进我们家门了。”
2
第二天天阴沉沉的，像要下雪。表哥开车载着我去邮局取东西，路上我眼睛望向车窗外，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“吕娴？”这个名字脱口而出，表哥听到了，也往路边看一眼，那个站在一个咖啡店门口的，正是吕娴，她穿一件白色的羽绒服，静静的站在那里。表哥继续开车，什么话都没说。我看他神情严肃，也只好沉默。
我取完东西出来，天真的下雪了，纷纷扬扬越下越大。车子路过那家咖啡店，我发现吕娴还站在店外的廊檐下，正伸手拦出租车。我对表哥说：“要不要顺路捎她回家？这地儿雨雪天不好打车。”表哥没吱声，继续开车。我只得闭嘴，从昨晚姑妈提到吕娴开始，表哥的脸一直比天气还冷。
车开出去几公里了，沉默的表哥忽然调转了车头，车子飞速行驶，又回到了咖啡馆所在的地方。吕娴果然还站在廊檐下，她没有打到车。
表哥的车在吕娴身旁停下，他却还冷着脸不说话，我只得下车，跟吕娴打招呼，“娴姐，这儿不好打车，跟我上车吧。”吕娴摇摇头，“谢谢，不用了。”我硬拉着她，“雪这么大，又冷，还是上车吧。”在我热情的拉扯之下，吕娴最终跟我上了车。
表哥沉默的开车，吕娴也不做声，让我觉得车里比外面还冷。
为了打破严寒的气氛，我开始喋喋不休，“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，没想到下得还挺大。”“等雪停了，好好拍几张雪景照去。”“娴姐，南方不常下雪吧？”
吕娴只是含糊着“唔”了一声。
车子在吕娴家小区门口停下，吕娴下车时嘴动了动，仿佛想说句“谢谢”，但是并没有发出声音。表哥根本连一眼也没有看过她，她下车之后，他又沉默着发动了车子。
车窗外，雪下得铺天盖地，让我想到，表哥跟吕娴的故事，与雪相关。
表哥当年和吕娴在一个城市里的两所不同的大学读书。有一年圣诞节下雪了，表哥正巧感冒，吕娴去他学校看他。她打不到车，就在雪地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表哥学校，因为鞋底滑，路上还摔了两跤。表哥看到身上沾着雪花狼狈不堪的吕娴，忍不住怪她：“大雪天的你过来干嘛，我又不是病得不行了。这么大人了走路还摔跤，真是笨。你这么笨肯定没人要，只能跟着我了。”那是表哥正式向吕娴表白，用了批评她的方式。
有年冬天多雪，吕娴妈妈生病住院，病情迁延，还下了病危通知书。吕娴担心害怕，蹲在医院外面的雪地上掉眼泪，表哥抱着她说：“别怕，我们一起照顾你妈妈，她会好起来的。我是学医的，你要相信我。”后来表哥天天跟吕娴一起照顾她妈妈，姑父姑妈又帮忙从省里请了专家来做手术，吕娴妈慢慢好了起来。那时候的吕娴，累了就靠在表哥肩膀上，觉得有表哥在，心里就踏实好多。
表哥有个冬天被派到乡下做医疗援助，遇到连续的雨雪天，吕娴担心他在那边冷，就去送羽绒服，结果到了表哥的住处，却发现他到别的村子执行救援任务去了。吕娴一直等到后半夜，表哥才挂着一身雪粒子风尘仆仆的回来，见到吕娴，一时忘情把她抱住，一同回来的同事们禁不住鼓掌欢呼起来。
两个人参加同学聚会，经常一起唱一首老歌，“你那下雪了吗，面对寒冷你怕不怕，可有炉火温暖你的手，可有微笑填满你的家，你那里下雪了吗，面对孤独你怕不怕，想不想听我说句贴心话，要不要我为你留下一片雪花……”
3
冬天的第一场雪快化完的时候，天倒更冷了。表哥带着一身冷气进门，对姑妈说：“煲点枇杷银耳汤吧，我一会儿带到医院去。”姑妈不禁问道：“怎么，你不舒服，嗓子疼？”“没有，是一个朋友，她感冒了，烧成肺炎。”表哥说。“什么朋友呀？”姑妈问了一句。表哥没回答，转身进卧室了。姑妈就起身去厨房煲汤。我帮姑妈泡银耳，姑妈嘟哝了一句，“以前吕娴冬天常咳嗽，我经常给她煲这个枇杷银耳汤，她喝了还真管用。没想到她后来那么没良心……”
汤还没煲好，表哥就被医院的电话叫走了。等汤煲好之后，姑妈让我送去医院。
我赶到医院，刚巧表哥手术去了，他科里的护士长悄悄跟我说：“你表哥前女友在旁边科里住院呢，好像是肺炎。”我一下子明白了，这汤，是煲给吕娴的。
我找到了吕娴的病房，她正躺着打点滴，形容憔悴。
她请我坐下，苦笑一下跟我说：“在南方待了两年，猛一回来还水土不服了，一个小感冒就烧成肺炎。”
“这汤是我姑妈煲的。”我问她，“你要不要现在喝？”
吕娴摇摇头，问我：“他们都特别恨我吧？”
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病房里很安静，吕娴跟我聊起了往事。
吕娴告诉我，她很爱我表哥，可是跟表哥在一起，她一直很有压力。
姑父姑妈待她像亲生女儿，凡事帮她搞定，但也凡事替她做主。吕娴毕业后本来在电视台做编导，这工作虽然累，但是她很喜欢。可是姑妈说这工作不适合女孩子，太累，顾不了家，非让姑父把她安排在一个朋友单位的办公室工作。这个工作虽然轻松，但是吕娴不喜欢。她提出异议，可姑妈说，我们都是为你好，你叔叔给你找这个工作可不容易呢，你就安心去上班吧。表哥也赞成姑父姑妈的意见，吕娴父母也劝女儿不要不识好歹，所以她只能选择顺从。吕娴说，她在那间办公室待了好几年，一直没有找到工作的愉悦感。
姑妈家里条件好，她常给吕娴买东西。她让吕娴穿她给买的衣服鞋子，吕娴不喜欢却又又不好意思不穿。她在表哥面前说起，表哥说：“有人给你买衣服还不好吗，我妈那么疼你，你就知足吧。”
吕娴和表哥准备结婚，婚房的地段、房型、楼层都是姑妈选的。房子装修的时候，吕娴想拿出自己的一点积蓄，可是姑妈说：“你那点钱杯水车薪，就别拿了。”姑妈把装修的事儿全揽了过去，装修公司是她找的，装修风格是她订的，所有家具都是按照她的喜好选的，连窗帘的颜色，小饰品的摆放，她都要亲自过目。吕娴说，待在那个婚房里，她没有找到幸福感，反而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。可是她能说什么，姑妈都是为了她好。
内心积压了太多不满始终是要爆发的，吕娴的爆发是在办婚礼这件事上。之前拍婚纱照的影楼是姑妈选的，办婚礼的酒店是姑妈选的，吕娴都没说什么，后来姑妈提出婚礼要办中式的，吕娴不乐意了，她一直向往西式婚礼。她和姑妈意见相左互不相让，后来姑妈没经过吕娴同意就给她和表哥订好了中式礼服，订好了婚礼场地。吕娴不高兴，表哥也觉得姑妈这样做有些过分，但是他是个怕麻烦的人，就安抚吕娴，说既然都订好了场地和礼服，就按姑妈的意思办吧。吕娴当时很绝望，她发了脾气，说，那这婚就别结了。
“其实不完全是婚礼的事儿。”吕娴对我说，“我不想结婚后，要一直带着感恩之心对公婆老公，我不想一直过着别人给我安排好的生活，那样的话，我会找不到我自己。”
我听了吕娴一番话，终于明白，姑妈一家对吕娴虽好，可是这种好太过了，没有了度，反而给人巨大的压力。姑妈他们从来没有想过，他们给吕娴的这一切，真的是她想要的吗？
“那时候的我，特别想逃离那种生活。当时正好有个南方人追我，跟他在一起，我没有负担，我自由自在。和你表哥闹翻之后，他来找我，说带我去南方生活。”吕娴说，“那时候我的倔强占了上风，我觉得自尊更胜于爱情。我想过真正属于我的生活。所以，我跟那个人走了。”
“那后来呢？”我问。
“后来没到一年我们就分了。临时起意建立起来的关系，始终是无法长久的。”吕娴苦笑一下，“分手后我不想回来，想一个人留在那边。去年冬天，我看到你表哥发的微博，‘你那里下雪了吗，面对寒冷你怕不怕，可有炉火温暖你的手，可有微笑填满你的家……’后面写着，致我最爱的人。那天我在南方租来的没有暖气的房子里，看着那条微博痛哭。我哭着问自己，自尊心，真的那么重要吗？”
吕娴说的那条微博我见过，那是表哥在一个雪天发的。
“我终究还是回来了。”吕娴说，“因为我想念这个地方，想念这里的雪。”
仅仅是想念这里的雪吗？我对吕娴说：“也许当初你跟表哥说清楚你的感受，事情就不是这个样子了。”
吕娴沉默了一会儿说：“那时候他忙，我们交流不够，我呢，很多话也觉得说不出口，可是憋在心里憋久了，就爆发了。”
我们两个都沉默了。
这时候门病房的门开了，表哥走进来，依旧冷着一张脸，指着桌上的汤，问：“为什么不喝？”
“我们说话呢。”我替吕娴回答。
表哥语气生硬地说：“发烧不及时看，等着烧成肺炎，真是笨。”
吕娴什么都没说。
几天后，我去医院附近办事，看到吕娴提着一个包从医院走出来，表哥跟在后面。表哥想帮她提那个包，吕娴躲了一下，表哥一下子把拿包夺了过来，向自己的车子走去。
真是对欢喜冤家！我没有过去打扰他们。
4
冬天的第二场雪翩翩而来。表哥难得在晚饭前回家，他对姑妈说：“晚上多做两个菜吧，吕娴要来。那个……妈……我们和好了。”
姑妈立刻急了，“你说什么小晖，你难道好了伤疤忘了疼了。”
“妈，吕娴当初是有点过分，可是她也是有苦衷的。”表哥说。
“有点过分？她那是有点过分吗？”姑妈冷着一张脸，“小晖，我说过的，我不会让她再进我们的门。”
“妈。”表哥见姑妈冷着脸，给我使眼色，然后去了厨房。
我对姑妈说：“姑妈，难道这两年你还没看出来，表哥根本不会考虑别的女孩，你想让表哥独身一辈子呀。”
“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个丫头做得多么过分。”姑妈余怒未消。
“我知道，可是她现在回心转意了。”我说，“姑妈我知道您最大度的。”
我劝了姑妈好久，姑妈最后瞪了我一眼，“你们呀，原来都背着我跟她来往。”
后来姑妈还是去了厨房，把正在洗大虾的表哥推到一旁，“一边去，你忘了她吃虾过敏了。”
表哥笑了起来。
“这回开心了。”姑妈嘟哝着，“没出息。”
姑妈嘴里嘟哝着，但是手上做的，都是吕娴爱吃的。我嘿嘿一笑说：“姑妈，其实您还是疼吕娴的。”
姑妈叹口气，“吕娴走了之后，小晖怪我以前管她太多了，我是觉得她妈妈身体不好，她家条件又差，我不想她受委屈。”
吕娴跟着表哥进门，有些尴尬地对着姑父姑妈喊“叔叔阿姨。”
姑妈起先冷着脸，后来红了眼眶，“你个没良心的丫头，你还知道回来。”
吕娴也红了眼眶。
晚饭后，表哥去送吕娴了，姑妈对姑父说：“在南方这两年这丫头没少受罪，你看她都瘦了。”
姑父说：“年轻人，总要吃点苦头才知道家的好。”
姑妈说：“我以后不管那么多了，他们想办什么样的婚礼，随他们去。”
窗外大雪纷飞，家里却暖意融融。
有的时候不能原谅，是因为不够爱。
（本文原题《你那里下雪了吗？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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