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我也只能冷眼远望他们的人生，觉得他们活的既安稳又成功

钻石

而我也只能冷眼远望他们的人生，觉得他们活的既安稳又成功

　　李沐泽　　

　　28岁时，我在北京，在路透社，在每天上班下班拥挤的路上，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雾霾下的风景，想知道路在何方。

　　和大多数同龄人的成长轨迹略有不同，过去六七年，我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旅行，短则几天，长则一年的漂泊一个接着一个，基本一个人。我去了近40个国家，自费，没有赞助，也不需要掌声。这个世界应该还是有人在纯粹地行走，我希望是其中之一。

　　我一走走了10个月，去了15个国家，行路听风，阅人问道。在路上的时候，我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里，一直走，路过海、路过山川、路过花开雁过。当内心反复游走于丰富与荒芜之间时，我告诫自己，暂时收起这份困顿，朝前走，有一个地方立着我的未来。

　　从东南亚到南亚，从中东到中亚，我坐了印度的蓝皮火车，闻了加德满都寺庙的香火，见了云雾缭绕的喜马拉雅，躲避贝鲁特街头的枪炮，漂浮于被以色列约旦环绕的死海，站立在金字塔与狮身人面像之间，遥望撒哈拉沙漠，穿过撒马尔罕千年古城，重走丝绸之路。

　　我一路在扔东西，水杯、墨镜、手电筒、旧衣服，抵达尼泊尔时正好出门半年，背包反倒有一半空着。记得以前一个朋友买车后说，你以为你是拥有了一辆车，其实是这辆车拥有了你，分担了你的时间和注意。他开着新车在北京上路，格外小心，怕被蹭，怕被罚。有一次我们去中国传媒大学的西街吃饭，小路很窄，来往车辆不断，他停车后怎么也不放心，怕被来往的货车剐蹭，结果我们在里面吃饭时，他一个人跑出来一直守着，直到我们都吃完散场回家。所以，我把那些不必要的东西扔掉后，反而轻松起来—我再也不会担心把它们弄丢了。

　　当我的朋友们困于房子、车子、金钱这些显而易见的实物时，我除此之外，还困惑于自由、边界、自我、执着，这些并没有实体的概念。我曾经努力向外艰难地刺破了安稳生活的保护层而寻找到的路，带给我的是当下我无法全然理解的精神世界。

　　宗萨钦哲仁波切在《正见》里曾经非常深刻地指出了自由的本质：“在世俗世界中，对证悟最接近的比喻就是自由。事实上，在个人生活和社会上，自由的概念是我们的原动力。我们梦想着一个能随心所欲的时空，就像美国梦。在我们的演说和宪法当中，我们把自由和个人权利拿来像咒语一般地念诵；但是在内心深处，我们并不真正想要它。如果被赐予完全的自由，我们可能会不知如何是好。我们没有勇气和能力来善用真正的自由，因为我们无法免于自己的傲慢、贪婪、期待与恐惧。”

　　而我想说，自由永远是自己给予自己的，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，也根本不想得到。人们只是将自由当作时髦好听的词汇，假装给自己暗淡的人生留一些希望，但大部分人其实并没有追求过。

　　这趟旅行中我已经听到无数人跟我说，羡慕你。我都会很真诚地鼓励说，如果愿意你也可以。然后会听到各种各样的舍不得：现在还不错的工作，刚刚见到希望的房贷首付，折腾了多次终于安定的生活。能走多远的路，取决于愿意牺牲多少，世间从无万全法，少了贪婪，人才会变得可爱。所以后来这种羡慕我只是随便听听。

　　如果依然把想法停留在“我有了500万就可以自由”“我去了美国就可以自由”，那这辈子都肯定无法自由。当你拥有500万，站在了美国的土地上，现实世界一定有更多的诱惑与限制紧随而来。我们最终需要经过漫长熬人的痛苦和迷惑，才能明白，自由向内，发乎内心。

　　另一方面，当我在路上长时间旅行，处于一种漫散状态，几乎断绝了与社会基本面所有的往来，看似拥有了如风般自由的时候，却如宗萨钦哲仁波切所讲，我惶恐于我并没有能力去善用它。当自由无边无界，扑面而来，全部属于我自己的时候，吊诡的是，它反而成了最让我困惑于该如何生活的东西。

　　自由的终极是无力感，当我全然掌握自己的时候，限制我的就是我自己。如果我在乎金钱，我的障碍便是金钱；如果我在乎外貌，我的界限便是外貌；无法打破窗户向外看，只是盯着镜子欣赏自己，往往深爱着的自己，就是迷障本身。更大的自由需要体验被剥了一层皮一样的煎熬，像人生一样上下翻滚疯癫抽搐。

　　我常对自己说，要平和地面对自我，意思是，在生活里不要表演给别人看，要发自内心地感动快乐或者愤怒憎恨。我信仰万物本质上平等，更不用说人人平等，所以我讨厌有优越感的人和事。过去我年轻，不懂事，做了些彰显自我的事，现在想来惭愧，有点明白范晓萱有一次回答记者的问题“你喜欢现在的自己还是以前的？”，范晓萱说，现在的，因为我与自己和解了很多。

　　这一路见世界、遇众生，山河过目，在每一段孤独的旅途里指认了自我的边界，有些是美好，有些是徒劳。这些山川河流慰藉着机械地存在的我，并以一种不断回溯、极度缓慢的方式改变了我的生命走向，我渐渐开始以一种更平和的视角看待身边普通事物的价值。

　　太多的时刻，反观自我，我发现，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完美，我依然会被很深的执念所限制，好在我抓住了有限的了解自我的机会，意识到这一面，期望历经种种。我的身体在老去，但精神浴火重生后，如见过的大江大河一般，有一股厚重的奔腾着的情怀。

　　某些时刻，我忽然逃出了一些困顿，放下了一些执着，明白天地自有其情怀、因果修为，不再沉溺，也觉悟到重要的不是走过多少路，见过多少风景，而是在心中住进一个如来。

　　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，如此漂泊，我很怀念它。

作者简介

李沐泽，Lonely Planet品牌和市场总监、中国区发言人，参与撰写Lonely Planet《中亚》《蒙古》《50中国小镇》等指南。反复行走于世界的角落，周游四十余个国家，曾出版旅行笔记《这世界啊，随他去吧》。微博@某个旅人23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