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生，让我好好再爱您

翠湖邻家

　　很懊恼今天对爷爷的记忆只剩下星星点点，按说从小就在爷爷奶奶家，终日一起生活，直到上学后才回到城里，应该对爷爷有着很深的感情，有很多温情的故事。可是，翻开记忆，关于爷爷的片段却很少。清明临近，静下心来，我发现虽然没有过多的完整故事，脑海里却总是能清晰刻印着爷爷的模样。真切、清晰，二十多年毫无变化，还是一样的寡言，常年不离手的还是那个坠着褪了色口袋的长杆大烟袋。  

　　七十年代末期，东北农村物质匮乏，奶奶家赡养着高龄太爷爷还有五个姑叔，日子尤为紧巴。即便如此，爷爷奶奶还是接纳了不足周岁的我，这让紧巴巴的日子更加难过。奶奶当家，能干却也泼辣，爷爷也是习惯了，什么事不操心也不多问，只管干活。唯一的爱好是偶尔想喝两盅酒，就这，也因为当时条件不好，被奶奶严格限制。现在想来，心猛的一痛，如被刀割。如果爷爷能长寿，能活到今天，我一定会每日给他烫上一壶醇香的老酒，为他烹饪几样小菜，陪他喝酒，他不喜多言可以不说话，就这么默默地陪着他坐，想到此，仿佛看到了爷爷慢慢地端起盅，小心翼翼，轻轻地抿，生怕弄洒，喝漏了那么一星半点，然后仰头入口，脸上洋溢出那发自内心的满足。  

　　在乡下，物质条件不好，却从未亏待了我的吃喝，爷爷虽寡言却也是真的疼爱我。每年清河来水的季节，爷爷总会默默的归置好他的工具，步行二三十里地给我去打鱼。虽然我没去过打鱼的现场，却也听说，打鱼是个很危险的活计，年年汛期都有因为打鱼被冲走淹死的案例。小小的我哪懂这些，只知道晚上有鲜美的鱼吃就好了。清河距离远，每次爷爷去打鱼都要起的很早，而且，一整天都不能回家。奶奶看到爷爷半夜爬起来就知道他要去给我捕鱼，也跟着起来，烧火做饭，偶尔还大方的给爷爷烙上两张白面饼带上，以作爷爷中午的口粮。一天的辛苦，爷爷满载而归，回家后虽然是一身的疲惫，但是，端坐在那张旧椅上，吸着他的大烟袋，一脸满足的看着姑叔们忙着收拾他带回来的大大小小的鱼。奶奶忙活着给爷爷准备晚饭，难得的会端过来一小壶酒犒劳他，因为收货满满，爷爷也享受的心安理得。记得有一次，爷爷也是起早就出去了，一去一大天，在全家的翘首期盼中两手空空的回来，一天毫无收获。奶奶边准备饭边絮絮叨叨，责怪着爷爷的一无所获，心疼着早上带出去的那两张烙饼，言词中尽是不满。厚道的爷爷也不辩解，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，不吭声，狠命的吸着他的大烟袋，好像没有带回来鱼是多么对不起全家的一件事一样。事后，村里同去打鱼的人说，爷爷能活着回来就已经万幸了，因为水大，水流湍急，爷爷差一点就被大水冲走了，那天去的人都没有收获早早就回家，唯有爷爷不甘心，努力了一整天到底也毫无所获。现在想来，是很亏欠爷爷的，在那个大家庭里，本该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老爷子却甘心像个小媳妇一样，为了改善全家的生活，毫不争辩，委屈的受着奶奶的数落。  

　　前几年，我去奶奶家，有一天心血来潮，开着车特意去了一趟当年爷爷去打鱼的地方，真的好远啊，开车都走了很久。虽然几十年后的今天，当年的那条清河早已干涸，河道里也被种植了庄稼。依稀中，我似乎看到了那个古板木讷的小老头固执的撒网捕鱼，他当时一定想象着，等他满载而归，晚上看着他的大孙女吃着喷香的鱼，他则悠然在一边喝着他的酒。  

　　八十年代后，生活好了许多，我也回城上学了，奶奶倒是常来城里小住，爷爷却怎么也不肯来。有一年，在全家的坚持下，爷爷终于第一次走出村庄，到城里过个春节。爷爷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儿了，想着，爷爷爱喝两口，父亲特意准备了一瓶当时最好的酒。可是，喝惯了高粱散白的爷爷却喝不惯这城里的高档酒，还有不习惯这城市楼房给他带来的各种约束。爷爷勉强住了一夜，大年初一的一早就背着行包一定要走，怎么也挽留不住。我送爷爷到小区的路口，木讷寡言的爷爷只说了一句“回吧，回吧。”站在没有人的街口，伴随着年初一早上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响，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，那个我继承了他的血脉的乡下小老头的背影，小小的我突然有一种悲哀油然而生，我还未长大，他却老矣。  

　　刚上初中那年，有一天，老家的叔叔急匆匆赶到我家，说在院子里散步的爷爷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，怎么也起不来，急忙送到城里的医院，检查后是脑血栓。从此，爷爷瘫痪在炕上，生活完全不能自理，多亏了我贤惠的婶子一直照料他的吃喝拉撒，直到他体面的离开。  

　　七个月后的一天，父亲突然来学校找我，那也是父亲唯一一次来我的学校，我当时就有一种预感。果然，父亲说爷爷快不行了，我们要一起回乡下。弥留之际的爷爷很平静，我端着牛奶，想用勺子喂给他喝，他却怎么也不喝。我当时就哭了，已经不能说话的爷爷却笑了，安详坦然的笑。他用眼神看着不远处的香烟，告诉我他想抽一支烟，我拿起烟点燃放在爷爷的嘴边，他却已经完全不能自主吸烟了，但是他却一脸的满足。几分钟后，爷爷就走了，走的时候脸庞一直挂着微笑。  

　　二十多年过去了，家族里小一辈已成年，当时壮年的姑叔们年岁也渐老。如今物质充裕，生活富足，奶奶享受着祖孙四代的幸福生活，这是爷爷在世的时候没有享受到的。  

　　爷爷，请原谅这一生对您的忽视，如有来生，让我好好再爱您。

　　作者简介：萨日朗花儿，草原女儿、蒙古族后裔。出生在科尔沁大草原孝庄故里，从小就像开放在在草原上的萨日朗花儿，美丽、自由、奔放。望以笔共情，和更多的朋友一起分享视野、体悟人生。